【20年20人】黄鹏：惊鸿一瞥

因缘际会之下，自2000年攻读硕士学位时起，多边贸易体制一直是我的主要研究领域。一不留神，已坚持了二十余年，感叹岁月如梭。从起初仅是为攻读学位的临时起意，到就职于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后持续开展专业决策咨询研究，数十载间，寒来暑往。不知不觉中，研究WTO已经化为自身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回顾来路，诸多回忆蜂拥而至，感慨万千。念及当前百年未有之变局，内心甚至夹杂着一丝“此情难寄”的惆怅，挥之不去。遂提笔记录。

忽如一夜春风来。2001年11月10日是一个载入中国改革开放史册的日子，WTO第四届部长级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国加入WTO的决定。籍此，中国完成了历时15年、艰难的复关/入世谈判，随后，作为WTO正式成员开启了履行承诺、参与多边谈判的进程。以公开透明、非歧视原则等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就此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国际坐标。大批学者踌躇满志地遨游于这一广阔的领域，不断推出高质量的研究成果；WTO专业研究机构也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协助政府解读规则、修订法律法规、培养专业队伍……我所供职的机构恰似其中的沧海一粟。

为伊消得人憔悴。持续的开展多边贸易自由化谈判是WTO保持前进的核心一环。作为国内众多为国家提供研究支持的机构中的一员，我所在的团队主要任务集中在“非农产品市场准入”议题,大量精力放在了与瑞士公式系数的较量上。瑞士公式体现的“求极限原理”在数学上是非常简单的，但其背后涉及的国家非农产品的总体关税水平、具体关税结构，以及市场开放与产业稳定之间的平衡等问题，却举足轻重。所谓“系数虽小，责任重大”。数年下来，谈判异常胶着，希望和失望交替出现，官方谈判成员和国内提供研究支持的能人志士“衣带渐宽”。从各方提案内容上，我们能够深刻感受到其中的“责任”，也惊叹于个别成员“理屈辞不穷”的“高超”本领。主席案文的出现一度让大家看到拨云见日的希望，但却因各成员在农业议题上的分歧，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多哈回合是一揽子谈判，每个成员都必须在不同议题之间找到自己最合适的平衡——“Nothing is agreed until everything is agreed”!

沉舟侧畔千帆过。在屡次错过“最后期限”后，多哈回合的目标已经遥遥无期。不经意间，贸易自由化开始从多边平台转向区域和双边谈判平台，向WTO通报的自由贸易协定与日俱增。许多坚持多边立场的成员不得不在这一潮流的“裹挟”下，开启了区域或双边贸易自由化进程。我所在的团队也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放在FTA的研究上。在继续坚持研究多哈谈判重要议题的同时，先后为国家与韩国、瑞士、日本、澳大利亚等贸易伙伴FTA联合可行性研究和正式谈判提供支持。在“分身”同时聚焦多边和区域自由化研究过程中，不断见证中韩、中澳等双边FTA和迄今最大的区域贸易协定RCEP的先后达成，恍惚间有种“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错觉。

不思量，自难忘。多年来沉浸于WTO相关研究，理念也在慢慢沉淀。对于多边贸易体制已经有了深深的认可与坚持。这可以用“情怀”二字来美化，或者用“执念”一词来形容也较为贴切。2018年中美大规模贸易摩擦以来，世界经济再平衡启动，国际经贸规则进入重构阶段，WTO的未来之路究竟如何，众说纷纭。一些人离开了这一领域，也有许多同仁坚持下来。带着坚持多边平台的执念，我在闲暇之余也努力对WTO深层次问题进行研究，并试图做一些哲学层面的思考。从全球资源优化配置的角度来看，多边无疑是实现世界范围帕累托改进的最佳之路。作为世界经济上层建筑范畴内的WTO多边贸易体制，由于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世界政府，使得多边贸易协定本身存在着一定的脆弱性。当不同经济体在贸易自由化进程中利益分配出现失衡，尤其是进入资本驱动的全球价值链阶段后，区域民族国家的政治经济利益与跨国资本全球化利益之间的矛盾日益积累。在强大经济体单边行为的冲击下，世界经济调头进入来势凶猛的逆全球化进程，短时间内将难以避免。基本构建于“商品全球化”基础上的WTO多边贸易规则需要深入调整、甚至是做出一些根本变革，也在所难免。核心问题在于，各成员如何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做出符合所有成员诉求的、“协商一致”的改革措施？ 

作为WTO研究领域的一个小分子，我依然坚信多边平台是通往世界繁荣之路。这需要凝聚成员的政治智慧和魄力，也需要凝聚世界范围内秉承多边主义的有志之士的智力支持。对WTO来说，这注定是一个辛苦地千淘万漉的过程，但我坚信“吹尽狂沙始到金”。

黄鹏：研究员，经济学博士、复旦大学应用经济学博士后。现任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总裁。多年来，聚焦于WTO多边贸易体制和世界经济领域的研究，全面参与中国对外FTA谈判研究支持工作，主持完成多项财政部、商务部、工信部等国家部委课题。著有《世界经济再平衡下的国际经贸规则重构》、《基于货物贸易的贸易运行监控研究》，主持翻译《贸易与自由》，并在《中国工业经济》、《世界经济研究》、《探索与争鸣》等刊物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