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20人】郭帅：日内瓦湖畔的相遇：我与WTO的不解之缘

尤记得那是2015年9月14日的清晨，日内瓦还残留着前一天晚上下完雨之后的湿润和宁静。我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早早地起床，从临近机场的Grand-Saconnex出发，穿过Ferney大街，经过了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多个国际组织，终于来到了我梦寐已久的Rue de Lausanne 154号——位于日内瓦湖畔的世界贸易组织WTO秘书处，开启了我近半年的实习生活。在这里，我深入了解了WTO秘书处的工作流程，结识了一帮来自于全球各国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启了一段与WTO的不解之缘。

我与WTO的缘分大概要追溯到十年前我还在昌平读本科的时候。那时正值原材料案与稀土案备受关注之际，我对这两个案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从此坚定了希望能代表中国参与国际争端解决、制定国际经贸规则的信念。我的本科毕业论文选择了GATT第20条，并由我后来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孔庆江教授指导，开启了我研究WTO法的征途。选择研究生方向的时候，出于对WTO法律制度的喜爱，我选择了国际经济法专业，并继续跟随孔老师进行相关方面的研究，尤其关注的是争端解决机制的改革、例外条款的适用，以及数字贸易等新规则的完善。这些甚至是我现在仍在关注的问题。

说到我去WTO实习的经历，既能说是机缘巧合，也应该说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在读研的时候，我潜心做了WTO方面的研究，发表了相关论文，积极参与中外学术项目，并在金杜律师事务所国贸投资部和美国凯易律师事务所资本市场部实习过，能够用英文作为工作语言。在研二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WTO正在招实习生，我当场就决定投递简历，并由孔老师给我写了推荐信。在经过长达将近半年的漫长等待之后，我终于迎来了电话面试的机会，这期间我也曾不断跟进WTO的招聘流程。面试由我后来的老板，贸易政策评审（Trade Policy Review）部门的资深顾问Eugenio Lizano女士进行。她对我的简历很感兴趣。当时他们团队正需要一个贸易法方向的中国学生为他们梳理中国贸易政策。更巧的是，在我之前并没有在大陆念书的学生过去，而他们当年也想做一些尝试性的改变，从增加团队多元性的角度出发，招一些大陆本土的学生。这都与我的背景十分契合。唯一的问题是，他们需要实习生的时间恰好是我研三的时候，如果我过去实习，就意味着我将放弃国内大部分单位校招的时间。而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我毅然选择了理想，就在研三开始之际，踏上了前往日内瓦的旅途。

我实习所在的贸易政策评审部门，或许并没有得到太多学者的关注，但其是WTO的支柱制度之一，也是WTO赖以运行的重要动力来源。经常在贸易政策评审过程中，其他成员方会发现被评审的成员有问题的贸易政策，这就可能引起后续的贸易争端。

我当时的主要任务有两项。一方面，我需要整理中国的贸易政策，并协助撰写2016年中国贸易政策评审报告。作为全球贸易量前四的成员，中国每两年就需要接受一次WTO秘书处的贸易政策评审，从2006年开始，中国已接受八次贸易政策评审，而我参与的则是第六次评审工作。通过这项工作，我对我国的贸易政策有了一个宏观全面的了解。

另一方面，我需要协助贸易政策评审会的会务工作。对于某一成员的贸易政策评审，通常一周之内开两次会，中间隔着一天。第一次评审会主要由被评审成员陈述评审期自己的主要贸易政策，随后其他成员的代表会针对这些报告所列的贸易政策进行提问。第三天举行的第二次贸易政策评审会再由被评审成员进行回应。在这些场合，除了惯常的外交寒暄之外，各成员代表之间的交流都是非常直接的，常常就某一方不明确的贸易政策或者与WTO规则不符的问题进行交锋。可以说，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正式的国际会议，看到了利用国际规则交锋的真实情况，也意识到作为一名法律人在国际场合所能够扮演的重要角色，更坚定了我继续从事国际规则研究的信念和决心。

2016年初，我从WTO实习结束，随后又去往UNCTAD继续从事贸易政策方面的研究。也就是在同一年，英国脱欧，美国选举出新一任的特朗普总统，传统的多边世界秩序开始陷入混乱。随后几年，中美贸易摩擦和WTO上诉机构停摆等标志性事件又对多边贸易体制提出了新的挑战。2020年的新冠疫情更是为全球经济秩序蒙上了一层阴影。全球化的经济模式将何去何从、国际经贸规则将如何发展，这些都是当下我们亟需解决的问题。今年年初，从莱顿毕业后，我又回到了我梦想开始的母校，成了了一名青年教师，继续了自己的研究事业，并开始为我国培养下一代的国际法人才。

遥想当年，与三两好友坐在WTO总部日内瓦湖畔，眺望远方勃朗峰上的积雪，微风徐徐，静谧且安逸。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马上就将迎来一个诡谲变化的时代。每每迷茫于时代的洪流之时，不禁想起进入WTO一眼就能看到的主楼Centre William Rappard。虽然楼层不高，它却独有一番历史的厚重。WTO刚成立二十多年，但这幢楼却已经存在了将近一百年，并一直作为国际组织的办公地点，同样也是GATT时期遗留的产物，代表着国际贸易体制这么多年来的跌宕起伏，也代表着该领域无数先人的不懈努力。在我国入世20年之际，我们同样面临着机遇和挑战。应该说，国际贸易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只不过需要新一代的我们集思广益、攻克难关。吾辈之人，任重而道远。

郭帅：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讲师，荷兰莱顿大学法学博士（2020），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硕士（2016），法学学士（2013）。曾任联合国贸易和发展委员会（UNCTAD）顾问，从事非关税壁垒的研究。曾在硕士期间前往WTO日内瓦总部实习，撰写贸易政策评审报告。已出版中文合著专著一部，英文合著专著两部，在Journal of World Trade、Asian Journal of WTO & International Health Law and Policy、Chinese Journal of Global Governance、《国际法研究》等国内外期刊发表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