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20人】纪文华：倏忽廿年，与世贸的几段机缘

缘起于偶然但又似带有必然因素的一门课。上世纪末我进入复旦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读硕士，研一时尚徘徊纠结于如何选择下一步研究方向，是公法还是私法，是商法还是国际法。大概是研二开学，恰逢张乃根老师从美国密歇根大学结束富布莱特访学项目回国不久，开了WTO规则和争端解决全英文课程，国际经济法专业的学生都必须参加。不仅上课时要认真听讲积极参与讨论，张老师更将带回来的很多英文材料分享给我们，要求我们课前课后研读，在此基础上组织和指导学生进行讨论和写作。当时举国上下都关注中国入世进展，WTO相关话题热度很高，这一课程将一个热点领域很好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我兴趣很高，特别是和几个同学写的文章得以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这对年轻学生是莫大鼓励，进一步激发了深入拓展研究的劲头，也逐步锻炼了坐得冷板凳、阅读大部头、码字不烦躁等基本功力，为后续从事WTO法律工作和研究埋了伏笔、打了基础。

这得益于在商务部的工作机遇，得益于多位领导和组织的培养提携。从学有所用、专业对口来说，毕业后来到商务部条法司从事国际经贸法律方面事务，特别是WTO规则和争端解决工作，是一名研习WTO法律规则学子的幸运。同时，这也意味着一种责任、期待和鞭策，需要“不待扬鞭自奋蹄”继续学习和思考，补充知识储备和提升综合能力，应对不断涌现的新问题。这个过程是自发自愿的，既没有任务强制，也没有领导督促，但当这成为把所承担的事项做好、把所参与的事业建设好的一个要求时，身边诸多领导和优秀同事的榜样力量，深深激励着我。在这个平台上，经历了人生迄今最丰富多彩的一段学习和工作生涯，从参加小汤山WTO争端培训活动结识国内外学术和律政大咖，去北大攻读学位在吴志攀老师指导下进行沉淀提升，在办公室和领导同事讨论问题找到解决路径激动不已，深夜点灯撰文写稿乐此不疲， 到首次在WTO古色古香的会议室里参加听证会颇感兴奋，再到去中国驻WTO代表团参与一线法律外交工作，遇到Julio Lacarte-Muró和John Jackson等诸多世贸法律泰斗人物，在会议和谈判中代表国家举牌发言和辩论，会后结交朋友纵横捭阖进行磋商，参加国际会议进行宣讲和讨论，参与高层领导访问筹备等等，诸多的第一次历历在目。在这个阶段，不管是案件、谈判还是研提意见，常有“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世贸规则细密复杂，新领域、新问题和新现象不断涌现，需跟踪研究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要弄清楚并高质量完成工作着实不易，而这也正是WTO法的重要特点——在实践中不断演变和发展，总是带来新冲击、新挑战。对个人来说，在最好的年华里，有机会作为“猫部TF-BOY”（条法的拼音简写）一份子，在领导带领和同事帮助下，用所学所能为自己的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做些积极并意义的事情，出过力，吵过架，流过汗，是最大收获和荣幸之事。 

这是作为一名支持多边主义的学者的职责。世贸组织是多边贸易体系的核心，是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存在欠缺平衡公正之处，尽管时有各种批评，数十年来，由GATT/WTO所构建、促进和维护的多边贸易体系对促进全球经济发展、人类福祉提高和经贸关系规则化、法治化，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入世之后，持续推进改革开放，积极参与多边贸易体系，受益和贡献巨大。当时的GATT/WTO主要成员为多边贸易体系构建发展做了大量工作，当下的WTO主要成员也应继续坚持多边主义道路，并为此付出持久努力，因为和平和发展仍是国际社会普遍需求，关乎人类福祉，事关各国重大共同利益，也是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必然要求。同时，也的确需要看到，WTO主要职责虽是处理贸易问题，但其又主要由主权国家所组成，这决定了WTO不仅无法独立于其所依存的国际政治生态，其本身也是国际政治生态的一部分，是国际利益斗争博弈的一个舞台。在美国特朗普政府当政期间，WTO遭到单边主义冲击，一度面临生存危机，也促使各方认识到斗争的尖锐性、变革的紧迫性、妥协的必要性。在当下，WTO改革话题热度不断，是否和多大程度上能取得进展，最主要最关键因素仍是中美关系。作为一个成员主导的国际组织，WTO本身难以主动做成什么事，其成功源自于主要成员的合作和推动，失败则肇因于主要成员的分裂和阻挠。从这个角度说，WTO的兴衰映射的是主要成员的成功和失败。个人认为，WTO规则无法涵盖国际经贸所有问题，WTO改革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主要成员间的分歧，WTO内的各种政治经济利益纷争不仅将长期存在还会变身、变种、变形、演化，但在经济、产业链、市场已经全球化的背景下，WTO主要成员间仍有合作共处的相互需求和基本意愿，尽管时而呈现互利性合作，时而竞争性合作，时而斗争性合作。展望下一个二十年，WTO虽在一些方面可能回不到过去，但其存在本身就具有重要价值，也同样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作者介绍：纪文华，对外经贸大学法学院教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国际经济法、全球经贸治理。在《法学评论》、《法学家》、《国际贸易》《国际贸易问题》、《国际经济法学刊》、《Journal of World Trade》等知名期刊发表学术文章四十余篇。著有《WTO争端解决规则与中国的实践》《实践中的WTO争端解决机制》等专著，参编《世贸组织争端解决规则与程序的谅解》、《世贸组织规则博弈》等作品。向有关政府部门报送政策研究报告数十篇。曾在商务部、中国驻世贸组织代表团、中国驻美国及印度等使领馆从事法律事务和多双边经济外交工作，参与贸易、投资、知识产权、争端解决等相关问题研究和应对。曾参与中国在WTO案件处理，参加亚太经合组织、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等等国际会议，参与中美商贸联委会（JCCT）和战略与经济对话（SED）、中欧高层经济对话（HED）、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有关双边投资保护协定、中美中欧知识产权工作组等对外经贸工作。曾参与中国加入WTO后法律法规清理及中国外贸法、货物和技术进出口等多部法规立法工作。